“只有最后在京城報名了三試的是我。那兩次魁首,都是阿客以新息縣人的身份應(yīng)的考?!?br>
“是二公子?”夏琰大為驚異,“可是——十年前?那時他豈非只有十三四歲?”
“沒錯——他只有十三歲。不過那時大家都籍籍無名,應(yīng)試時誰會在意旁的考生什么樣,就算看到來的是個少年,頂多看兩眼,也對不上名字。阿客從小就聰明好學(xué),更有過目不忘之本領(lǐng),論文論武,我都比他不過。那個時候我們參考,還不曾有這般長遠的打算,不過是因為執(zhí)錄家從來藏書萬卷,我們既是陳州出了名的世家子弟,多少總是要趕一趕熱鬧。我就在陳州應(yīng)的考;阿客年紀還小,怕引熟人注目,家父特地帶他走了三百里路,去家母的祖籍新息縣里報的名。說起來,我是認認真真地應(yīng)考,他卻是去玩玩,誰都沒料到他會奪了頭名——更沒料到他用了我的筆跡、寫了我的名字。當(dāng)時,一個州縣的頭名,還無人太過在意,而且新息本來沒有宋然這個人,沒什么鄉(xiāng)鄰一傳十十傳百的,也就作罷了;但是再到二試之后,一個路、一個省的頭名,名氣就不一樣了。
“此時家父才開始考慮接下來該如何是好。執(zhí)錄自有使命,不是說不能做官,只是——一旦考中進士,進退往往由不得自己,倘若皇命派你去了某地為官,哪怕偏遠,也不得不去。但身為兩試魁首,倘若放棄殿試不去,更要引人議論。我與家父商量之下,他說,既然金牌之墻荒蕪,江湖南移,將來他將執(zhí)錄之位傳給我之后,我遲早也是要去南方的——倒也不如趁此機會,先多去江南走動走動,真到了殿試的時候,找個借口,退出了便是。
“我便獨自到京城入了太學(xué)。偏巧不巧,紹興二十七年——家母的確是在殿試前夕病逝了。我得到消息趕回家里,不曾見上母親大人最后一面,當(dāng)時心中沮喪難言,一點都不假。此后,我也未曾打算再去應(yīng)考,哪知道京城有幾個太學(xué)同年,數(shù)年間竟也不曾將我忘了,多次來信問起。我本不想理會,可阿客提醒我,現(xiàn)在他們還只是來信,新息所謂‘祖屋’只要留人收信傳信即可,可若他們哪天真的找到了新息去,再要障眼就不免麻煩些了。我只得給那些人回了信過去,應(yīng)承再考。
“這些年黑竹會中若遇要事,執(zhí)錄總還有些地位在,不過就在去年,家父隱隱約約覺得有了些不對,就派三弟阿矞去京城,隱藏身份加入了黑竹會打聽情況,確證了弓長大哥投靠朱雀之事。其后我們才開始真正考慮執(zhí)錄要前往臨安。家父說,既然我在京城其實已經(jīng)有了名氣,那倒不如加以利用,有了公開的身份,許多事情都會便利?!?br>
“所以你這一次重新報考了殿試,令得自己有理由再次來到臨安——但是只參加初試,卻又一次尋了借口不參加今年的復(fù)試,只在殿外作答,既引了人注目,賺了名聲,又能防得被圣命派去別處——是這樣么?”
“不錯,這計劃原本——該是很完美的?!彼稳粎s反而垂了頭。
“現(xiàn)在不完美么?”
“于我,也許算完美吧……”宋然輕嘆了一聲,停歇良久,方開口再道:“直到這次接阿客回來的路上,他才告訴我,無論是起初兩試奪魁故意用我的名字,還是后來勸我給京中朋友回信,都是因為——他私心里一直希望我能去朝中為官。只有這樣,黑竹執(zhí)錄的位置才能輪到他。這么多年——十年,甚至更久,我竟始終沒有發(fā)現(xiàn)阿客心里懷著這么隱默的執(zhí)念。本來他天賦遠勝于我,他若真要與我爭奪,其實輕而易舉——可最后他做的一切還是成全了我。我知道,他一直是不想叫我為難——若非他現(xiàn)在失了明,執(zhí)錄之位于他已再無可能,他也不會對我說出來。我想象不得,那一時,他心里是有多難過?!?br>
夏琰默默不語。那個在他看來沖動、自私,甚至竟會不自量力到前去刺殺朱雀的宋客,在宋然的口中卻是另一個模樣,以至于他啞然失言,無從評論,也無從安慰。
宋然繼續(xù)道:“其實,就算沒有阿客這番話,我也知道我們宋家早已付出太多代價了。也就是在我于家中終于等來‘紹興六士’稱號的那天,我也同時聽聞了……聽聞了阿矞的死訊。”
他神色越發(fā)黯然?!盎叵肫饋?,我來參加殿試的前后,阿矞也一直在臨安;而他——即使不知道我何時來的,在殿試之后,也應(yīng)該聽到了我的名字。但我們從未試圖聯(lián)絡(luò)過,因為我們都怕暴露自己的身份,所以我們在這個臨安城里,是一面都沒有見。直到殿試后我回了家里,黑竹‘雙玉之征’后,阿矞也回過一趟陳州——那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。阿客說他是死在幻生界的蠱毒之下——此說我相信。以他一貫飛劍驚鴻的身手,如果對方不是用毒,怎么可能傷得了他性命?所以——這一次,千杉說要應(yīng)‘金牌令’前去集合,前去對付關(guān)非故,家父、阿客和我,都沒有反對?!?br>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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