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帝書閣rg
夜色深了。
三十從一醉閣的小門離開,看見月光將他的身形寬寬綽綽地投在地面。雖然他已經(jīng)擁有了一線治愈心疾的希望,可至少此際、今晚,他還不敢抬頭望天——望那個黯淡星空中,只剩一半的月。
沈鳳鳴當然是不可能再如昨日所說,獨自去往洞庭了。好在他總算還是要去——只不過會多帶上一個人。他如舊邀請三十同往,不過三十絕對不想與一對新婚夫婦朝暮同路,所以決定自己先行出發(fā)去岳州,等沈鳳鳴到來。
對他來說,這樣的決定著實有點卑微。沈鳳鳴這個人實在不算靠得住,大概是治愈自己心疾一事對他確實沒有什么好處,所以從一始就不見他上心,甚或昨日才答應(yīng)過的話,今天竟便差點忘了??蛇@卻已經(jīng)是自己最好的選擇,就當——是借一次遠行逼自己試著真正放手“食月”,如此,十五——和其他人——才算真正得到機會獨當一面。
早前讓十五獨自止下孫家同衛(wèi)家那門親事,他完成得不完美,但總算是完成了。兩家至今仍懊惱于始終沒有找到擄走衛(wèi)楹以至令兩方皆蒙了羞的黑衣人所來何地,所往何處,甚至連他的目的都莫衷一是。城外那片林子被砍得亂七八糟,那個地下河差點被挖成地上河,但這事還是漸漸遠去,成了懸案。
不過在三十眼里,這事絕不是沒有留下任何線索。十五那個人——雖然當日著黑衣、戴面具,把自己遮得嚴嚴實實,可畢竟開口說話過。當初沈鳳鳴可是只聽了他一句話就辨出了其中那點口音,雖然這之后一年來自己越發(fā)著力訓練眾人隱藏起自己的來歷,可這些生于長于那附近的小子們,這么大了,樣樣練得極好,就只有說話,早年不曾苛求之,不是朝夕能改得過來。十五雖然比一年前進步良多,但誰知道——那日要是話說多了,哪里又有過什么紕漏。衛(wèi)楓、衛(wèi)梔可能沒去過建康,而且與十五相對時短,未必從中發(fā)現(xiàn)什么,但衛(wèi)楹卻是去過建康武林之會的——會上當?shù)睾纻b甚多,她必聽過不少,與十五同處一日夜,說不定便有所察覺。先不說給人聯(lián)想到建康、東水盟,引來不必要的麻煩,單是做事不凈以至于留下痕跡,就遠非三十本愿。
謹慎如三十,當初若是他來設(shè)計,當不會用十五這辦法,假若用了,當不會肯放得所有人安然歸還,尤其是衛(wèi)楹。但這事后來牽連之人愈多,就連沈鳳鳴、單刺刺都插手進來,也已不是十五獨力能抗衡,他選擇了妥協(xié),不曾傷害任何人,以作自己全身而退的交換,這自然是正確的選擇。三十很慶幸——衛(wèi)楹也和前次一樣,做到了守口如瓶,才令此事真正沒什么后患。對這個姑娘,他也確實狠不出心。當然,或者正因她原是個這么可靠的姑娘,才令得他尤其愿意在她身上投射了對逝去女兒的幻想。
有時他覺得,十五若是對別的姑娘念念不忘自己定有微詞,但若是對衛(wèi)楹——他卻竟還有幾分樂見的放任。在他眼里,衛(wèi)楹念茲在茲的那個夏君超又如何比得上十五?不過,昨日十五到了思仙樓卻沒進去同沈鳳鳴打招呼——原本倒也不是為了去見衛(wèi)楹,只是衛(wèi)楓、衛(wèi)梔、刺刺這幾個都在喜筵上,萬一一朝面一開口,警醒的說不定便要聯(lián)想到當初那個擄人的匪徒,還是小心些不去撞這個險為好。
但沈鳳鳴也沒猜錯——十五的確趁著大部分人都聚在宴席上的當兒去見了衛(wèi)楹。他從來少動男女心思,最近一次還是過年的時候媒人上門說親。他原本無可無不可地聽著,只不知為何心里突然想到了衛(wèi)楹,就頓然對旁的都失了興趣。當然,他深知自己和衛(wèi)楹沒有什么可能——甚至根本沒往那想過。他只是莫名記下了這姑娘混雜了柔怯和堅定的怪異印象,覺得再沒有一個人能像她這樣與眾不同。
他從未與人言,但這般心思看在三十眼里卻再明白不過。不過連三十也未料到他直到后半夜才回來——無禮非禮之事想必十五不會做,但若是偷看一個姑娘看到了深更半夜,這事本身也夠無禮的了。
他忍不住提醒十五,不可再如此放肆。這提醒到底是為了十五還是為了衛(wèi)楹,他自己也拆分不清了。十五顯見地愣了一下,會過意來,才與他解釋了一番。據(jù)他之辯,他當然不是偷看衛(wèi)楹去的——初時或許確實是在衛(wèi)府探看,不過見四下無人,便徑與她打了個招呼。
衛(wèi)楹的三個兄姊都在沈鳳鳴喜筵上,父親衛(wèi)矗居處和諸多門客弟子又在府中另一頭,她陪父用完晚飯回屋,整個院落里清清靜靜,突然竟見到十五,除了當時實所慌張了一下,隨后鎮(zhèn)靜下來,倒也沒覺害怕或是冒犯。十五于她來說甚至不能算敵人或是惡人——她曾與他在那等絕境獨處整夜相安無事,而今在自己家里,理應(yīng)更沒什么好怕。她在這兩個月里常聽見旁人對自己之同情、對十五之詛咒,可愈聽得多,她反愈克制不住生出慶幸,慶幸有過這樣一個人湊巧于那等彷徨之中及時將自己“擄去”,雖毀壞了自己名聲,卻也拯救了自己終身,不管外人怎么看,在她看來,其中恩仇總是相抵了。
將他視作恩人似乎太過了,但衛(wèi)楹很樂意將他當個尋常朋友看待——畢竟她沒有過什么朋友,尤其是江湖上的朋友——江湖中人相遇、結(jié)交,不就該這樣離奇么?再說,他還是沈鳳鳴的弟弟——這個秘密可沒幾個人知道。當然,她很清楚這個“朋友”見不得光,好在沒有別人在,她便就請他進屋來坐,十五于此亦沒什么在意——他本就是想見她才來,當然不必假裝客氣。
十五不算拙于言語之人,上回那等情境似乎不適宜閑聊,但這回好像是適宜的——兩個便真坐在屋里隨談了好一晌——起初還生生分分,斷斷續(xù)續(xù),后來便好多了。只有一個意外——是照顧衛(wèi)楹起居的小丫鬟來了一次,大概是想問要不要洗漱熄燈。十五覺知得早,閃身不待她進門便出手將她點暈過去。衛(wèi)楹嚇了一大跳,雖然確定十五這回出手不重,一顆心仍撲通撲通亂跳不停。十五只好將那小丫鬟弄到椅上仰坐,四下看看,將屋里多余痕跡仔細消抹,見衛(wèi)楹始終心神不寧,也知不好久留,便說該走了。衛(wèi)楹卻又將他送出來,在庭院里又走了一陣,直到似乎聽到前頭動靜,衛(wèi)槙幾個回來了,才由十五掠墻離去。
可能她至此都未覺知這般舉動若給人看見早就算作越禮,而她同一直掛在心頭的那個夏家二公子,都還從未有過這等親近機緣。不過——若想想外頭那些關(guān)于她的風言風語,只是這般見個朋友便又算不得什么了。反正——但凡這臨安城里還有一個活著的良家閨女,都絕不會有人想起她就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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